被侮辱被损害的牛
凌晨四点，公牛伊万醒了。刚刚，他梦见自己掉了一颗牙。
01
农场主助理老狗，蹲坐在地上，歪着头咂着嘴，似乎在烦恼什么。他时不时抬头瞅一眼伊万——丰收农场个头最大，最强壮的一头公牛。
伊万站在老狗面前，两眼漫无目的地四处四处乱瞅。他见老狗不发话，自己也不敢开口，只得陪着沉默着。无奈蚊虫叮咬着实难忍，伊万一甩尾巴，“啪”一声打死氓虫数只，老狗也像是被“啪”醒了，猛然立起脑袋，说道：“这么说，你要弃权？”
“嗯……算是吧……俺也该退休了。”伊万说。
“伊万同志，你这样搞，让我很难办啊，唉……”老狗长长地叹了口气，又把头垂下了。
伊万不敢言语，老老实实地听老狗继续说下去。
“伊万，我们绝对不会逼你参赛。可你要知道，这次斗牛大会咱们农场要想取胜，必须得你上啊。离比赛不到一个月了，你突然撂挑子不干，就算我能批准，也不好跟上头交代，你说是不是，这些情况你都考虑到了吗？”
“俺……俺也不想的，可俺刚才也说了……”
“你那算什么理由啊，”老狗打断他的话，“掉了颗牙？还是梦里掉的！这跟你参不参赛有关系吗？”
“俺寻思这是个不祥之兆，再说俺年纪也大了。”
“伊万啊，真不是我说你。你参加工作也有不少年头了，怎么还这么迷信。还有你别老是拿年龄问题糊弄我，你参赛经验多，会使巧劲，那些小年轻蹦蹦跳跳是不嫌累，可他们的手段和能耐能比得上你老伊万吗？再说，你也不老啊。”老狗的语气肯切而真诚。
伊万边听着就不自觉地开始点头，往日的赛场荣光也渐渐浮现眼际，他憨笑道：“不瞒您老说，别看那些小犊子们个个虎背熊腰，其实俺都没太放在眼里，倒退几年，就算是真老虎，俺不见得不能过上两招……”
“哈哈，想通了就好。伊万同志，记住，你是咱们的常胜将军，你赢了，不仅是你自己的光荣，也是咱们全农场的荣耀。别瞎想了，回去好好养精蓄锐，一定要给咱们农场争得荣誉。”
经老狗这么一说，伊万也有点不好意思，为一颗梦里掉的牙，自己是有点小题大做了。况且，除了自己，丰收农场中还有谁能参加斗牛大会，取得金牌呢。自己这样推卸责任实在不仗义，便答应老狗一定好好训练，决不辜负农场领导和动物们的期望。
斗牛大会是丰收农场与硕果农场共同举办的传统赛事。一季度一次，两大农场选派出各自最强壮的公牛，在斗技场上角力一番，胜者可赢得金牌。
伊万自第一次参赛以来，已经连胜11场了。
“不过，俺这老身板还能扛得住吗……老狗说俺不算老，这倒也是，可毕竟……”伊万心里还是有点打鼓。
几个月前，伊万犁田时，不慎扭伤了一条前腿。不知是兽医水平太低，还是自己年纪大了，伤愈后依然隐隐作痛。
老狗讲这是心理作用，让他不必在意。伊万将信将疑，前腿时不时地仍是发痛。这次他申请退赛也有这方面的原因，不过即便腿没问题，伊万也不打算长期干下去了。
虽然伊万有保证获胜的力量与技巧，但他实在不喜欢这项运动，横冲直撞，角顶蹄踹，太危险，太暴力。可不喜欢归不喜欢，金灿灿的奖牌和观众们的喝彩对伊万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。
但牙确实是掉了，虽然是在梦里，会不会是某种征兆？伊万不敢掉以轻心，但他转念一想：老狗也让俺不要迷信，说不定……真是俺想多了。罢了，不多想了，俺的11连冠也不是吹出来的。不管怎样，退休的事还是等比完这一场再说吧。
数日后，斗牛大会如期举行，胜者——硕果农场。
02
我是I107，隶属硕果农场斗牛A团第七支队。
“I107，我们分析这一年多来的训练数据，决定本次斗牛大会由你代表硕果农场出赛。从今天起，你调到第四训练营参加特训。”说话的是我的教练C651，他是上一届比赛的参赛选手。
“是”我回答。
第四训练营教官：“跟我念，我们终结败绩。”
“我们终结败绩。”
“我们赢得荣誉。”
“我们赢得荣誉。”
“终结败绩，赢得荣誉！”
“终结败绩，赢得荣誉！”
这是入营宣誓。
第四训练营除了一些基础性的体能训练项目，主要以实战演练为主。
我的陪练人员由往届落败选手和在训练中表现优异的队员组成。初次参加实战，我并不太适应。
冲撞时身体的剧痛，犄角刺穿皮肤后，喷涌而出的鲜血，都是我未曾体验过的。但在接下来的训练过程，我的受伤次数慢慢减少，格斗技巧逐渐娴熟，体能与反应速度也得到了很大提升。
由于我的进步，陪练们的负伤次数在迅速增多，断角折腿的也为数不少，但我不会手下留情，我尊重他们。
赛前，他们在训练营为我送行，“终结败绩，赢得荣誉！”我们抬起右腿，与左膝平行，然后重重落下，踏在地上。这是我们的敬礼。
在去往斗技场的路上，硕果农场的鸡、鸭、马、羊……所有动物们都立在道路两旁，“终结败绩，赢得荣誉！”他们高喊着。
“终结败绩，赢得荣誉！”我回应道。
03
“伊万加油，一定要赢啊。”“说什么呢，咱们伊万什么时候输过。”“伊万，下手轻点，给那小子留条活路，不然又有人说咱丰收农场欺负人了，哈哈，哈哈哈。”动物们七嘴八舌，围在伊万身边。
“等我的好消息吧。”伊万甩甩头，抖擞精神，迈着大步奔赴斗技场。
斗技场是一个半径几十米的圆形，围着这个圆，修有高高的看台。此时，看台上人声鼎沸，座无虚席。人类们正等着好戏开场呢。
对手低下头，把犄角对准伊万，扬蹄奔来，伊万避其锋芒，一闪而过。对手刹住步子，转身再攻，伊万反身便跑。果然还是小犊子啊，伊万想，太缺乏经验了，那好吧，俺带你兜兜圈子。
伊万不紧不慢地跑在前面，对手追在后面，时不时猛冲过来，伊万仿佛脑后长眼了般，身子一偏，躲过了无数次致命的攻击。
此种战术虽能有效加速对手的体力消耗，但对观众来说，则太过乏味了。
观众席骚乱起来，有人开始骂骂咧咧。“这牛怎么就知道跑啊！不打看什么！”“快打啊！打啊！”“顶它！顶它！用角顶它。”更有甚者，把易拉罐，啤酒瓶向牛砸去，想要刺激它们。
不过，也有一些熟知伊万战术的老观众，他们斜眼望着那些耐不住性子的观众，目光鄙夷且高傲，就像在说：“小样，第一次来看斗牛吧。”
几圈跑下来，伊万察觉对方呼吸急促，步法散乱，“机会来了。"他暗笑道。伊万又一次轻松躲过了对手的攻击，然后凝神静气，调整步伐，趁对手因惯性还未刹住脚的间隙，急转过身，亮出利角，朝着对方的肚皮扎过去。
赢了！他内心狂喜。可门牙却不合时宜的疼了起来，算了，顾不了那么多了，干掉他再说，伊万向对手猛刺过去……
“三圈半，五百六十八步……”伊万隐约听到对手在喃喃自语什么，尚未听清，自己却眼前一黑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
不，不对，不是俺赢了吗？怎么……伊万神智迷糊，弄不清状况，抬眼向上望去，只见对手正俯视着自己。
那不是牛的眼神，不，准确来说是不像牛看牛的眼神，他到底在看什么，他把俺当什么了！伊万没有把同类看成一堆数据，一个任务的经验，因此他感到无法理解。
突然，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断他的惊惧与困惑，他隐约觉得自己的一只角断了，果然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他的半只牛角。
对手依旧俯视着伊万，他说道：“没跑满四圈就出手了，与我们统计的数据存在误差，是衰老导致的体力不支吗？”“不，”他又立刻否定自己，“可能是因为我的诱导，又或者是……”他居然算了俺跑的圈数，步数！硕果农场一直都是这么算计俺的吗？伊万感到自己的大脑已无法承载如此复杂的思考了。俺的战术，俺发动进攻的时机，都在他们的计算之内，这些俺自己都没有在意的几圈，几步，他们却做了统计对比。原来对手一直在演戏啊，不，就算没有这些策略，凭他一瞬间将俺击翻的力量与速度，他早就能赢俺了。
对手甩甩尾巴走了。看到对方并没有要自己命的意向，伊万想站起来，却发现前腿，也就是那条伤腿不听使唤了。完了，伊万心想，输了，腿又断了，站不起来，站不起来了……
而观众席则一扫刚刚的阴霾，除了丰收农场的场主和员工，人人欢呼雀跃，摇旗呐喊。“精彩，精彩！”“刺激，刺激！”“哎哎，那牛怎么走了，让它回来打啊。”
伊万失败的消息传回了丰收农场，动物们垂头丧气，神情失落。“我早说了，伊万岁数大了，不行！”“你少说两句吧，对了，伊万伤得怎么样，要不要紧？”有动物问老狗。老狗安抚大伙道：“大家放心，上级非常关心伊万的伤势，已经送他去城里的兽医院去治疗了，大家放心，放心。”然而伊万再也没回来过，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。但一般而言，断了腿的牛对农场来说是没用的，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实。
I107回到硕果农场后，经过短暂的休整，便又开始了一次比赛的训练工作。牛教练们也从小犊子中选拔出了新一批的斗牛部队。
训练营的墙上挂着I107赢得的那枚金牌，这将是今后几年中他们的奋斗方向与精神支柱。
“荣誉！荣誉！荣誉！”小牛犊们扯着嗓子喊道，他们的口号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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